澎湃新闻记者 喻琰 实习生 罗靖瑜
吊车将两人缓缓升至距离舞台15米左右的高度时，舞台下的观众尹强举起手机，想要记录下这一惊险刺激的一幕。在大家的期待下，女杂技演员孙洁（化名）与丈夫在半空中变换着各类动作。突然，孙洁的双手似乎想要极力抓住搭档的双肩和脖子。在这一刻，尹强不敢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孙洁没有抓住，身体开始从高空坠落，重重地摔在舞台上。一旁的搭档试图用脚勾住孙洁，但似乎只是无谓的挽救。
尹强的手机记录下这惊恐的9秒钟。
急救车将孙洁送至宿州市第一人民医院，4月15日晚11点左右，孙洁经抢救无效死亡。
接下来几天，在安徽宿州埇桥区蒿沟镇尹楼村的街头巷尾，人们议论纷纷。
事发后第三天，4月18日晚，埇桥区官方通报称，这是一起高空杂技表演过程中发生的意外坠亡事件。涉事演艺公司演出前未履行报备审批手续，系违规演出；演出过程中未提供必不可少的演出安全应急防护，违规使用吊车吊人，操作不规范。
目前，演艺公司已与逝者亲属达成赔偿协议，善后工作正在进行中。主管部门将对演艺公司违规演出行为予以处理，埇桥区纪委监委已对相关责任单位和责任人启动问责。
致命表演
4月15日是蒿沟镇尹楼村举办首届文冠花文化旅游节的日子。
尹楼村又被称为“尹窝子”。本文图片 澎湃新闻记者 喻琰 图在当地村民口中，有着3900多户人口的尹楼村又被称呼为“尹窝子”。因为经常有杂技、马戏的表演，村民习惯性地说，要找玩杂技马戏的，就上“尹窝子”。
18日，蒿沟镇镇政府工作人员董发告诉澎湃新闻，当地农村合作社为扩大种植文冠花，带动农村致富，便尝试举办首届文冠花文化旅游节。“文冠花今年刚成规模，结果首届文旅节就发生意外了，大家都没有料到。”
董发介绍，活动从当天下午开始。白天是赶集市，晚上7点30分，尹楼村党群服务中心前方五六十亩的空地上，临时搭建的舞台将上演一场集歌唱、舞蹈、杂技演出为一体的文化汇演。
尹楼村村民沈梅（化名）当天去了现场观看演出，当晚现场来了很多人，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车堵得到处都是，南边北边全都停了车。”沈梅说，当时她站在舞台附近，如今闭上眼总会想起当天发生的那一幕。
晚上8点30分左右，歌唱节目结束。接下来，到了刺激的杂技表演环节。
33岁的尹强（化名）从小在尹楼村看了不少杂技、马戏演出。当晚，他站在距离舞台15米左右的地方。
尹强说，表演前期一切都非常正常，两人配合得很好。节目开始时，尹强听到现场主持人介绍称“所有人都可以看到他们没有任何保护措施，我们要演就要演真实的”。
当夫妻二人随着吊车的高度上升做衔接动作时，女演员似乎想抓住男演员的脖子，但一下失去平衡，整个人从高空直接掉了下去。
“我看到男演员想用脚顺势勾住女演员的脖子，但没有勾住，他想做最后的挽救，他想拯救她。”尹强说。
尹强拍下了女演员从高空坠落的瞬间。
画面显示，随着吊车上升，女演员放开绸子，试图用手勾住男演员的脖子，但突然手臂脱力，在最高处快速下坠，最后倒在场地上，整个事发过程只有9秒钟。
“高度至少有15米”，尹强说，现场人们有的愣住了，有的吓傻了在尖叫，没有想到会突然发生这种事。
尹强为女演员的死亡感到痛心、惋惜。在他看来，如果现场有安全保障，如果在舞台上放置了一块安全垫，悲剧就不会发生。
事发后，当晚9时许，现场的人们开始撤离。尹强称，由于人太多，小汽车、电瓶车堵了好几里路，救援的人员没办法第一时间进来，最后女演员被救援的人用担架抬出现场。
参与救援的尹楼村卫生室一位村医告诉澎湃新闻，事发当晚，他接到群众的电话，卫生室离事发地点特别近，当下他就过去了。
他回忆，现场坠落的伤者躺在舞台上，当时量血压还可以：高压106，低压69。“还能说话，人还有意识，问她哪里不舒服，她能答。”
这位村医说，当时病人脸上出汗，心跳96，脉搏35，这不是正常范围之内。“我从医生的角度判断，病人情况是比较重的。”
村医称，15分钟左右，120救护车来了。蓝天救援队协助，将伤者从人群里抬出来送上救护车。
4月15日晚演出现场如今均已拆除，空无一人。坠亡之后
4月16日，埇桥区蒿沟镇政府发布通报称，4月15日20时53分，在宿州市埇桥区蒿沟镇尹楼村，一名女演员在表演空中节目时，意外坠落，经抢救无效死亡。相关部门第一时间赶赴现场进行处置，后续相关工作正在进行中。
女杂技演员坠亡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尹楼村。
事发后72小时内，附近的土菜馆、街边及蒿沟镇镇上，村民聚集在一起讨论这起坠亡事件。
“太可惜了，这么漂亮的女孩就这么死了。”村民叹息、感慨。
人们纷纷猜测着女演员“来自哪里”等信息，也有声音认为，事发前女演员和搭档发生过争吵。
4月16日晚，女演员丈夫张某告诉澎湃新闻，他们夫妻俩结婚已有十几年，夫妻感情和睦，婚后生了一男一女，当天没有发生争吵。
仍然沉浸在悲痛中的张某未能提供更多的信息。
来尹楼村从事马戏杂技表演工作的李强（化名）告诉澎湃新闻，两位杂技演员都来自河南永城。
河南永城有不少杂技演员，去全国各地跑演出。在李强看来，这场演出的规格较高，“整体搭建估计花了有十多万，演员表演一趟，包吃包住，估计一次能赚1500元至2000元左右”。
不过，李强的说法有待进一步证实。
现场没有任何安全防护措施，也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在李强看来，有些情况下没有做任何安全措施，是当下表演中的常态，为了追求刺激。“杂技表演就是这样，这次肯定是意外，失手了。”
他说，有些高空表演确实要用安全措施，但这次的表演节目曾经上过电视，“节目这样安排，可能有他们自己的想法，可能认为自己表演得比较熟练”。
李强认为，高空杂技表演节目的看点就是好看、惊险，舞台具体怎样配备安全措施，要看演员需不需要，“如果需要，演员要主动提前告知主办方”。
澎湃新闻记者在孙洁丈夫张某的抖音账号上注意到，张某曾发过多段此前表演过的高空杂技视频，舞台现场并无安全垫，演员身上也未配备其他安全防护。
有不少村民回忆，事发后，有工人连夜拆除现场舞台搭建。
演出场地附近停靠唯一的一辆马戏车。4月18日上午，澎湃新闻在现场看到，演出场地位于尹楼村党群服务中心正对面，现场所有的演出设备均已拆除撤走，场地周边有马戏团的车辆停靠在一旁。
事发地附近为尹楼村党群服务中心。18日上午，有当地文化执法部门工作人员来到尹楼村党群服务中心，同当地村干部协商处理此事。
蒿沟镇镇政府工作人员董发告诉澎湃新闻，演艺公司和死者家属正在商谈，协商处理此事。
董发强调，是演艺公司将演员从外地请过来表演，村里合作社只负责举办这次活动。
活动承办方大门紧闭。承办公司曾被罚款五万
埇桥区在后续通报中透露了这场致命演出的详细经过。
通报称，3月26日，演出活动主办方尹某某（宿州市尹居源种植家庭农场实际负责人）以个人名义与安徽亚西演艺传媒有限公司签订演出合同书，定于2023年4月15日至16日在尹楼村开展演出活动。
2023年4月15日，安徽亚西演艺传媒有限公司邀请杂技演员张某某与孙某某（两人系夫妻关系）参加演出，双方口头约定演出事宜。
当天下午张某某、孙某某从河南永城驾车于17时许到达演出现场。当天20时53分许，张某某与孙某某在表演高空杂技时，孙某某从高空跌至舞台上受伤。现场工作人员立即拨打120，由120急救车送至宿州市第一人民医院救治。23时许，伤者孙某某经抢救无效死亡。
18日下午，澎湃新闻来到演出主办方——尹居源种植家庭农场，该农场全称为“安徽省宿州市尹居源文冠果种植加工基地”。农场距离演出地点仅百米之远，周边大门紧闭，门卫室和办公区域空无一人。
周边村民告诉澎湃新闻，农场负责人尹某某，系该村第一书记尹书记的女儿。
18日下午，澎湃新闻从尹楼村党群服务中心一工作人员处获得证实，宿州市尹居源种植家庭农场实际负责人尹某某确系该村尹书记的女儿，目前两人身体不好，不在办公室。
澎湃新闻多次致电尹楼村尹书记，截至发稿前，暂未获得回应。
天眼查信息显示，宿州市尹居源种植家庭农场成立于2021年，是一家以从事农业为主的企业，注册资本500万人民币，为个人独资企业。
承办本场演出的安徽亚西演艺传媒有限公司，成立于2018年，位于安徽省亳州市。这家公司曾在2021年3月12日因未经批准举办营业性演出被亳州市文旅局罚款五万元。此外，该公司2019年7月2日曾被列入经营异常名录。
4月18日，澎湃新闻多次致电该公司，截至发稿前，电话没有接通。
女杂技演员意外坠亡后，当地有村民在谈论中，不禁在问，今后“尹窝子”还会有杂技表演吗？村民尹强觉得，只有出了事人们才开始反思，为什么当时地上不放一块安全垫呢？但在他的记忆中，极少看见杂技表演有较为完善的安全保障，“越惊险、越刺激，就能挣越多的钱。”
本期编辑 邹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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